大货车仅去年上半年就在国内夺命8600条，亟待进行的缓速器安装工程却一缓再缓。在昨天沪昆高速湖南段再现致13人遇难的惨剧之后，人们不禁要问：刹不住的“祸”车还要跑多远？
羊城晚报记者 李青
去年上半年，我国8600多人命丧货车轮下，新年刚过，昨天的沪昆高速湖南段又有重型挂车撞上大客车，酿成13人死亡的惨剧。
市面上跑动的大货车很少装有缓速器，随着春运临近，高速路上大货车的安全问题越发凸显。在欧洲，上个世纪50年代，不少国家即已开始对超过8吨以上的客车和卡车强制安装缓速器。国内刹不住的大货车还将跑多远？羊城晚报记者对此展开调查。
1/3交通事故死亡由货车造成
“目前我国货车保有量占到机动车总数的1/14，但交通事故中，三分之一强的死亡人数是由货车造成”，原北京交管局副局长、中国道路交通安全协会段里仁副理事长透露。按照公安部相关数据，去年上半年，我国因道路交通事故致死25864人。这意味着，仅去年上半年，全国有8600多人命丧货车轮下。
羊城晚报记者从广东省安委办获悉，去年12月13、14日，广东省内连发三宗与货车有关日较大事故。
去年12月15日，广东省安委办向全省发出通报，要求各地、各相关部门加大监管力度，确保元旦和春节期间生产安全。在此之前，据记者不完全统计，去年12月2日至12日，短短10日内，广东已连发四宗与大货车相关的交通事故。
我国货车普遍未装缓速器
“最怕货车刹不住”，多位车主告诉记者。有意思的是，公安部交管局2005-2009年特大交通事故分析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民间对大货车的判断。在货车发生交通事故的原因分析中，排在第一位的是违章驾驶，其次便是车辆的机械故障，而很多驾驶违章的情况同时伴随着车辆故障。在各种车辆故障统计中，制动失灵占据了相当高的比例。
“制动失灵是造成货车交通事故的重要原因，简单说就是刹不住了”，华南理工大学汽车工程学院杜群贵副院长告诉记者。为扼住这只“马路猛虎”，欧美发达国家普遍将汽车缓速器作为标准配置，应用于多种级别的重型车辆。不过，羊城晚报记者调查发现，目前我国大货车鲜少装有缓速器。
“汽车缓速器？没听说过！”位于广州白云区太和镇的奋发物流相关人士告诉记者。同在广州白云区从事物流业20多年的刘先生也告诉记者，他手下的车队，仅9米以上的大货车就有300多辆，但无一加装缓速器。
深圳市特尔佳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是目前国内最大的缓速器生产企业，约占行业销量的四成。谈到货车缓速器，特尔佳财务总监陈先生告诉记者，2011年，特尔佳开始向货车销售缓速器，不过全年销量只有数百台。
与上述说法印证，瑞银证券的一份研究报告指出，“缓速器主要应用于中大型客车和重型货车两大领域，目前在我国中大型客车领域，缓速器已经基本普及；但在货车领域还处于空白状态。只有极少数的重卡安装有汽车缓速器”。
现状扫描
加水箱、建缓冲带……
他们这样自保
专家透露，目前国外重卡的缓速器安装率普遍已经达到80%以上。在欧美、日本等发达国家，缓速器更是公交巴士、旅游客车、中型和重型货车的标准配置。
我国面对“缓速器”缺席的货车如何自保？
颜师傅曾在湖南一带开大货车长达十余年。颜师傅说，早期货车师傅刹车要“两脚刹”———车子质量太大，一脚刹车踩下去往往还得再加一脚。其后，一些车加装了测力棒，司机才可以一脚刹住车。不过，“大货车超载是常态”，颜师傅说，普通的刹车对于大货车，尤其是跨省跑长途的大货车来说，并不足够。
呼啸而至的大货车绝尘而去，在地面拖下一条长长的水迹。这是很多人对大货车的直观印象。颜师傅说，这正是司机自创的刹车“土法”———不少货车司机在车上加装一个冷却水箱，下坡时打开冷却水箱的阀门，冷水会喷淋在刹车鼓上面，这样可以降低刹车片的温度。
“0.6吨的小货车背的是个小水箱；9米以上的大货车一般要车头后面加装一个100L—200L的大水箱”，刘先生也告诉记者，为了给刹车“加”层保险，他的车队也普遍给货车加了水箱。“一旦司机觉得跑得时间太长，刹车皮发热就要赶紧喷水降温”。刘先生说，这是目前货车为刹车加保险的最常见做法。
国内为缓解制动失灵甚至催生了一个新的产业———高速公路缓冲带建设。
去年11月23日，G15（沈海）高速公路浙闽交界处9公里长下坡路段（被称为“华东第一坡”）的避险车道正式开工建设。今年8月连续两起因制动失灵发生的车祸，竟将坡下浙闽收费站的4个岗亭撞毁了3个，多名收费员受伤。
在经过了无数次血淋淋的教训后，类似的缓冲带在全国各有名的长下坡、急弯、事故频发地段均可见到。“这类缓冲带通常由沙、石、泥土依势而建，专用于制动失效车辆的驾驶员主动‘撞’上这些沙石堆以达到减速的目的。还有些高速公路设有降温池，主要用于冷却大型车的轮胎和刹车皮。”杜群贵说。
5年驾龄的货车司机老周告诉记者，他曾开车经过山西晋城至河南洛阳的高速公路。“连续几十公里的下坡路。一路都设有降温池、减速带，还有‘大货车必须进入降温池’这样的标识牌”，老周说，如果没有这些措施，大货车，特别是超载大货车，很容易在下坡时，因为连续刹车，导致刹车皮起火、轮胎冒烟。
专家说法
现行对策难治本
“背水箱”、修缓冲带，堪称中国式土法。不过，这样的“土法”真能一劳永逸吗？
以“华东第一坡”为例，专家指出，汽车正常行驶时，制动温度一般在200摄氏度以下。在连续下坡路段时，主制动器需要较长时间连续地作较大强度的制动，温度就会达到300摄氏度以上。而温度超过260摄氏度，车辆就难以安全行驶。
“不论是缓冲带还是降温池，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不能治本！”杜群贵指出，这些外部手段虽然也有一定效果，但从车辆自身的安全性能着眼，加装缓速器才能从根本解决货车制动失灵。
“背水箱这种做法很容易造成道路交通事故”，公安部交通科学研究所研究一部主任应朝阳也向记者表示。“比如冬天，水箱洒水在地上，容易造成路面结冰、车辆打滑。按照《道路交通安全法》这种做法是被禁止的，涉及车辆非法改装。”应朝阳认为，即便在刹车性能的改善上，加装水箱也只是对减低货车连续下坡时的制动热衰退性有一定效果，但绝不可能治本。
货车司机老周也告诉记者，水箱有时并不可靠。“如果水太脏或水垢太多，水箱的管道就会被塞住；水箱压力不够，水也没法喷出来；还有些时候，水箱的水用完了却找不到加水站”。
记者实地调查
重载之下猛踩急刹
“现在想来仍害怕”
去年12月23日，深圳盐田港。货车司机孙师傅和几个司机兄弟在车场旁的餐馆小聚。还没来得及好好吃顿午饭，他就接到公司的出车电话。中午不到一点，孙师傅已经跳上大货车，准备去工厂拉货。羊城晚报记者随车采访了孙师傅。
长下坡要特别当心
物流公司的车场里横七竖八停着七八十台大货车。孙师傅说，因为靠近盐田港，盐田路一带散布不少这样的停车场。
大货车有好几米长，转个身子并不容易，孙师傅猛打几把方向，把车开向出口。通往出口的小路旁，报废的轮胎一个一个叠在一起，垒成一道大半人高的矮墙。“这是用来翻新的”，孙师傅说，买条新胎要1000多元，翻新的旧胎只要500多元，他的车一共需要14条轮胎，平均一个月要跑五六千公里，差不多四五个月就要换胎。“车开了7年，基本上都是用翻新胎”，孙师傅说，翻新胎抓地力差，肯定不如新胎安全，几十、上百吨的大货车，一旦爆胎换轮胎相当麻烦，千斤顶都不好找。不过，没办法，老板赚钱也难，也要省钱。
车从盐田路驶上梧桐山大道。因为是空载，孙师傅开得很轻松。他说，如果装满了货，又走长下坡，就要特别当心。
“大货车想赚钱必须多拉货，核载五六吨的车通常要拉二三十吨的货，核载二十吨的车通常要拉七八十吨的货。”孙师傅说连续下坡，比如像京港澳最长一个下坡有十几公里长，要特别当心。“车速越来越快，只能连续刹车，有时候长下坡下来，有些司机发现，刹车片都是红的。所以很多大货车加装水箱，不停地喷水，目的是给刹车片降温，给轮胎降温。防止刹车失灵，防止爆胎”。
既然超载危险，能不能不超载？“还不是看钱的份上”？孙师傅说，按照公司规定，超载20吨以上，跑一趟车多补贴50元，所以虽然超载危险，还是有很多司机愿意犯险。
车子驶上高速，路过几台挂着外地牌的大货车。在孙师傅指点下，记者发现，这些大货车的车身侧边靠近轮胎的位置都装着黑乎乎、圆滚滚的大家伙。“这些车跑长途，那就是水箱了，一般有一两米长”，孙师傅称。不过，“水箱有时也不靠谱”，万一水太脏，水管被塞住喷不出水，这种情况就比较危险。
突发状况防不胜防
孙师傅，湖南人，30岁出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他之前在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几年前转行开起了大货车。车子是物流公司老板的，孙师傅每个月只有千把来块的底薪，要多赚钱只能靠多跑车。“跑一趟车，一百来块提成”，孙师傅说，一个月辛苦到头，收入有三四千元。
车到平湖钢材市场，一辆转向货车与一辆直行货车相撞。“如果开高速，这样的突发状况最难防”，孙师傅说。有一次，他装着重货行驶在107国道上，一辆小货车突然变道。孙师傅说，第一反应是急刹，但大货车特别是重载之下的大货车，踩下急刹险之又险。“重量太大，前轮不转后轮还在打转儿。你能感到后面的挂车左右甩动，严重的话，挂车甚至会砸向拖头的驾驶室”，孙师傅说，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害怕。
孙师傅的老乡也遇到过种“突发”。当时车子行驶在国道210线上，由于路陡必须一路踩刹车，刹车毂终于不堪重负失灵，货车速度越来越快，向前飞奔。幸亏路边有一条分岔车道是避险车道。货车朝避险车道冲去，陷入1米多深的泥沙中，终于停了下来。
孙师傅说，有人以前开过大客车，发现加装缓速器后，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时安全系数会提高很多。“加了缓速器，不论怎么踩刹车，刹车皮都不会发热。不过，要额外花钱，老板肯定不干”，孙师傅苦笑。
司机为了油费犯险
在东莞大朗，因为一辆小货车坏在十字路口，孙师傅的车塞了四十分钟。工厂打来两个电话催促。大货车驶出东莞，孙师傅明显加快了速度，“赶不上过关就惨了，要在车上过夜”。
“最多开个80公里，大货车一旦速度上去了，要停下来就没那么容易”，孙师傅总结，货车司机最怕的是刹车失灵、刹不住。“很多小车司机觉得大货车开得太野蛮，其实大货车也没办法。老板给你拼命装货，一辆大货车几十吨、上百吨，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孙师傅说，一般大货车有6个挡，师傅提速时习惯2挡起步，“拉百十吨的东西，起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货物拉得太重，拖头（驾驶室）起步都可能抬头，就是前轮翘起来”。因为质量太大，“大货车从起步到6挡，从0到80公里，少说也得七八分钟”，孙师傅说，大货车司机一路上的油费是由公司规定好的，超了自付，省了自赚；所以高速公路上，大货车一般不会减速，因为它不像小车，一脚油门就可以提速到100公里。事实上，大货车想要停下来更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不是不想停，就算踩死刹车，还是要向前冲一段距离”，孙师傅说，所以在高速上遇见大货车要变道，小车最好踩刹车，一来你撞不过它；二来，同样400多公里，小车可能4小时就到，大货车质量太大，得跑上一天。“小车硬抢道，以大货车的惯性，根本控制不住。”
对话货车司机
不强制肯定装不了
记者采访中，不少货车司机表示，希望大货车能早点加装缓速器，不过，他们认为如果不是政府强制，货车老板肯定不会加装。钱师傅在深圳开大货车已经十多年，他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采访。
羊城晚报：大货车加装缓速器到底有没有用？
钱：肯定有用！我以前开过大客车，大客车装了缓速器，开起来和大货车差别很大。比如走京珠北（京港澳），装了缓速器，无论你怎样踩刹车，刹车皮都不会发热。加了缓速器，开长途轻松很多，肯定更安全。
羊城晚报：为什么不建议老板加装缓速器？
钱：加装缓速器，对司机来说肯定好，但老板要亏钱。老板去年生意不好做。前年这个时候生意好得很，货车一天要跑两趟，现在一天只能跑一趟。很多人前年赚了钱就买台车自己拉货，现在货车多了，大家拼命砍价。去年跑广西灵山一趟下来货运费要9600元，现在只收8500元都要做。
羊城晚报：怎样才能推动货车加装缓速器？
钱：肯定要政府强制才有用。去年8月份，货车全都加装了GPS，每辆车大概要两千多元，政府强制的。缓速器也一样，不强制肯定不装了。
声音
“随着燃油、人工等经营成本的增加，企业的利润空间越来越小。当前，如果物流企业在汽车上加装缓速器会进一步增加企业的经营成本，另外，还需配备专业的维修人员，而且企业对安装缓速器后能得到的回报率没有具体的案例可供参考，以上种种因素将可能导致很多物流企业不愿意安装。”
———广东省物流协会秘书长李振清
“加装缓速器会适当增加购车成本，但使用中会节省开支。根据我们在深圳310、320公交线路的试验，加装一台售价在1.2万元左右的缓速器后，每辆车每年使用费用能节约11600元。用户可在1年左右收回成本，第2年便可获益。”
———深圳特尔佳缓速器企业相关负责人
■名词解释
缓速器是一种辅助制动系统，可承担车辆减速时所需30-80%的制动能量，无须使用主制动器就能减缓车辆行驶速度，主要用于质量较大、制动强度较高的重型车辆以及对安全性和可靠性要求较高的特种车辆。安装缓速器可使大型货车在减速和下长坡时更加安全、平稳，减少使用行车制动器导致的磨损和发热。所以，发达国家的相关法规鼓励甚至要求强制安装缓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