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 鸣
驱车从满洲里赶来,本来是想住在室韦的。可进了镇子,只见五彩旗子插在木栅栏上,到处飘着流行歌曲和烤羊肉的气味儿。经商量,一行人决定趁黄昏再赶10公里,到东北方一个叫临江的屯子投宿。沿着额尔古纳河右岸,穿过密密的白桦林,车开了没多久,这个小村子从林中一下子冒出头。
村口一幢漂亮的木刻楞房子,吸引了我们的目光,车速不由自主地慢了。身材娇小的潘姑娘迎出门,几句话就把我们留下了。她说:“累了吧?”“哦,你们是北京的客人!”“想尝尝我奶奶烤的大咧巴吗?”她笑着补充说:“不住没关系。我可以带你们到别家看看。”
刚住下,夜就降临了。临江屯才九月初就已烧炕。窗外秋夜冷寂,屋内火焰熊熊。我们的房子距离额尔古纳河不过400多米,看不见它,听得见它。额尔古纳,这可是条有名的河,中学时就在地理课本上读到它的名字。蒙语中,“额尔古纳”是“以手递物”之意。它是黑龙江的支流,上游是发源于蒙古的克鲁伦河。自1689年《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至今,一直是中国与俄罗斯的界河,全长1620公里。我坚持认为,自然造化中,江河是天生的“音乐大师”。无论长江、黄河、伏尔加河、沃尔塔瓦河、额尔齐斯河,还是额尔古纳河以及全世界的江河——它们都有令人叹服的音乐才赋和属于自己的华美乐章。此刻,在这寂静的夜里,汹涌的河水开始“演奏”了:急流犹如快板,缓水好比慢板,时而呢喃细语,时而卷浪拍岸,额尔古纳一首首美妙绝伦的乐章,让我这个城里人大饱耳福,恍若聆听天籁。而且,“大师”永不疲倦,也不懂得曲终人散。沉沉地想,这辈子能头枕额尔古纳的波涛睡去,犹如婴儿听着妈妈的心跳入眠,难道不是一大幸事?
天蒙蒙亮,迫不及待地起床奔向河边。还是晚了。晨曦里,跟在一群林工师傅的后面,通往河边的乡村路上,脚下满是泥泞。没有牧人,没有鞭子,一群群自由的奶牛,从我们身边擦过,急匆匆奔向牧场,犹如城市里的上班族,只是腋下没有夹着皮包——这个比喻有些不雅。白天的额尔古纳河平顺而温和,像稳稳当当的中年人,不慌不忙地向西遛跶着。沿河去“鹰嘴岩”景点的路上,满眼金黄色的麦秸,黝黝的黑土地,湛清湛清的水,以及五彩斑斓的秋树林,宛如翻阅一本新版的风景画册。只是那些画中人,对此毫不惊讶,一副见惯不怪的大气模样。他们拾掇庄稼、烤面包、唠嗑儿,收拾院子,或是造木刻楞房子。河水幽幽的,从他们的脚下流淌。
天下的河不分彼此,都是兄弟姐妹。有一种说法,呼伦贝尔草原上所有河流都属于额尔古纳河水系。额尔古纳孕育了游牧民族的文化,鲜卑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都在这条河边度过了黄金年代。沿岸土地肥沃,森林茂密,棒打狍子瓢舀鱼,人参长在萝卜旁。史料记载,成吉思汗曾把这片流域封给了他的弟弟,因而这里也可以说是蒙古族的发祥地。然而,历史总喜欢和人类开玩笑。在额尔古纳河边,至今却居住着数千位俄罗斯族居民。据说,19世纪时当地发现大量沙金,人们纷纷前来淘金,一些中国采金工就娶了俄罗斯女子为妻。十月革命时,一批白俄贵族为避难纷纷来到额尔古纳定居。经过一个世纪的通婚,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民族——华俄后裔。他们虽从相貌上还保持着俄罗斯人的特征和部分生活习惯,但只要开口说话,就是地道的东北味儿。房东小潘姑娘说,她那慈祥的奶奶,有着一半俄罗斯血统。我们的早餐,吃的就是老人家烤的大咧巴。据说,每年都有游客专程跑到这儿来,为的就是吃一口奶奶烤的大咧巴,还直嚷嚷“香死人啦”。
临江的位置较偏,商业气味儿还不浓,因而民风淳朴。河畔一位骑马的老汉过来唠嗑,他原是林场林工,早退休了。他一边动员我们骑他的马,说“不要钱”;一边夸耀他的英雄犬——这条名叫“狗笨儿”的猎犬,总共帮他捉到4只野猪,最大的一头100多公斤哪。我本想去他家瞧瞧逮住的大野猪啥样?因为还要赶路,只好作罢。返程路上,右手是额尔古纳奔流的河水,左手是密不透风的白桦林,仰脸是纤尘不染的蓝天白云,一只雄鹰慵慵地俯瞰着大地。我不禁笑问自己:赶路的人啊,你急急急忙忙干什么去?《中国质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