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病人”：从巧遇到规律

北京时间3月6日，国际顶级期刊《自然》杂志刊发文章称，一位同时罹患肿瘤和HIV的“伦敦病人”进行骨髓干细胞移植治疗后，体内已持续18个月无HIV病毒。文章刊发前便备受关注，“伦敦病人”被媒体誉为“全球第二例被治愈的艾滋病病人”。事实果真如此么？相较于全球公认的首例被治愈的“柏林病人”，此次的“伦敦病人”又带给我们怎样的启示？记者就此采访了相关专家。

是“持续缓解”而非“治愈”

“‘全球第二例被治愈的艾滋病病人’，这个说法并不准确。”3月6日下午，刚刚读完《自然》杂志刊发文章的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艾滋病研究所所长陈志伟对记者说。

问题出在时间上。文章称，“伦敦病人”体内持续无HIV病毒的时间为18个月。“这个时间比较短。”陈志伟说，既往病例中也有感染者体内持续一段时间无HIV病毒，但随后反弹。比如著名的“密西西比婴儿”，这位感染者体内无HIV病毒的时长达27个月，但随后病毒载量出现反弹。“虽然科学界对‘治愈’尚无具体的时限标准，但一般而言至少要持续3年以上。”陈志伟说。此外，记者注意到，对于“治愈”的说法，文章作者也非常谨慎，文中未使用“治愈”（cure）一词，而是“持续缓解”（remission）。

在艾滋病领域，“治愈”可分为根除性治愈和功能性治愈。所谓的“根除性治愈”，意味着感染者体内的艾滋病病毒被完全清除。功能性治愈则是指在感染者体内仍可检测到HIV病毒核酸，但停止服药后，患者体内的HIV病毒控制在检测不到的水平。

何大一教授的鸡尾酒疗法（HAART）问世后，可有效控制HIV病毒复制，使感染者体内的病毒载量维持在较低水平，艾滋病由此成为一种可控的慢性传染性疾病，科学界也一度希冀借助这一方法终结艾滋病的流行。

但潜伏病毒库的发现打碎了这一希望。HIV基因在逆转录酶和整合酶的作用下整合进宿主基因，一部分被感染的细胞转化为休眠静止状态，形成HIV潜伏病毒库。由于病毒库不表达病毒蛋白，因此可逃脱免疫系统的识别，不受抗病毒治疗的影响，在感染者体内长期存在。“潜伏病毒库犹如HIV病毒的避风港，停药后潜伏的病毒可重新激活。”陈志伟说。

目前的策略是激活潜伏病毒库，通过唤醒处于休眠状态的原病毒，使潜藏静止的细胞表达HIV蛋白或病毒颗粒重回人体免疫系统的监视视野下，进而用HAART，以达到清除体内所有HIV病毒的目的。“寻找高效、特异性的激活剂便是整个思路的关键点。”在陈志伟看来，“伦敦病人”是向着根除性治愈的方向努力。

为发现治愈机制打下基础

虽然尚未治愈，也并非首例，但在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首席流行病学专家吴尊友看来，“伦敦病人”的意义非同寻常，它意味着“柏林病人”的治疗方法正在从“巧遇”走向“规律”。

吴尊友指出，由于一直处于孤例状态，“柏林病人”在科学界被打上了“偶然”、“巧合”的标签，而“伦敦病人”在治疗方法上完全是“柏林病人”的复制品，二者都是给同时患肿瘤和HIV的病人，且使用CCR5△32基因纯合子突变的供体进行骨髓干细胞移植。由此，该方法被证明是可行的，“柏林病人”出现的偶然性中蕴含着必然性。

“更重要的是，可重复性的特点，给科学界提示了一个治愈艾滋病的新的研究方向。”吴尊友说，事实上，“柏林病人”出现后，科学界一直试图复制这一治疗方法，目前全球有30余个类似案例，但只有“伦敦病人”体内无HIV病毒的时间持续较长。通过分析这些失败案例与“伦敦病人”的异同，以及“伦敦病人”和“柏林病人”的异同，可从此前孤案的偶然性中发现治病机制的必然性。

文章称，“伦敦病人”和“柏林病人”都在骨髓移植后出现了强烈的排异反应。研究人员认为，这可能是二者均能实现较长时间消除病毒的原因之一。“如何确证这个猜想是否正确，这就需要更多的个案。”陈志伟说，科学研究本身就是一个从偶然走向必然的过程。

另一方面，有专家认为，该方法目前仅限于同时罹患肿瘤和HIV的患者。而对于单纯的HIV患者，由于骨髓移植后需终身服用抗排异药物，因此，相比终身服用抗病毒药物，骨髓移植的方法“得不偿失”。对此，陈志伟认为，即便存在瑕疵，也仍是重大成绩，“在这一过程中，人类在不断逼近艾滋病的致病和治愈机制，为最终实现高效便捷的治愈方法奠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