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20多年前,无论是戏剧艺术,还是生活现实,荒诞的内容越来越多了,荒诞派戏剧对于我们有些超前的提示和警醒,我们一时还不能够领会。
肖复兴
很多年前,外国的荒诞派戏剧翻译到我们中国来的时候,说实话,我还看不大懂,尽管我是戏剧学院毕业的科班出身。想想原因,那和我一直受到的现实主义艺术教育有关,但其实也和当时的客观现实生活有关,那时的现实生活毕竟还比较“老实”,没有为我们提供那么多荒诞的内容,情节或细节。
如今,似乎一切都不同了,丰富的生活纷至沓来,活跃的现实中常常如核最外层电子一样飞迸而出,带有荒诞色彩的人物和情节屡屡在我们的眼前闪亮,有时让你匪夷所思,甚至所料不及。在这方面,我们和世界接轨的速度超乎寻常。前几天,在湖南长沙街头,一位艺术院校的学生,号称宋祖英的小师妹,为办希望艺术学校,打出了愿被包养的大牌子,站立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而公开寻求包养者,真人秀,本色派,活脱脱上演一出荒诞派的活报剧。
说其荒诞,一是包养已被颠覆,和二奶一样,已不是什么贬义词,拖布可以当成旗子一样高高飘扬了,公开寻求包养者同公开征婚一样理直气壮。二是寻求包养的旗子上涂抹着为办艺术学校(而且还是希望学校)的鲜亮色彩,有点儿牺牲我一个,幸福万家人的意思。为钱而献身,立刻被艺术献身所镀亮,如今的明铺取代以往的暗盖,桃代李僵而大放光彩,花圈瞬间变为了花环,似乎便名正言顺。三是再多加一层广告色,拉出著名的宋祖英大姐为自己借水行船,俗话讲裙子越短越美,招牌越大越响,“出位”永远是这类表演不嫌累赘的点缀。四是这位小妹妹说艺术界越发黑暗的潜规则导致她不得不这样做,不为五斗米折腰,早成为老皇历了,现在她只是企盼自己的艺术才华不被潜规则吞噬,惟一的出路便剩下被“包养”所救赎。如此一出看似简单的街头活报剧,里面还包含着如此深厚的被腐蚀的社会内容和被扭曲的人物心理,荒诞的意味不是在层层递进而步步加深又是什么呢?
有时候,艺术真的是生活的一面镜子,现实有时则比荒诞派戏剧还要荒诞。我想起当年读过的美国荒诞派戏剧家代表作家爱德华·涡比(EdwardAlbee)那部1961年在纽约上演的有名的独幕剧《美国梦》。在这部剧中,有一个没有名字只是符号化的人物,在剧中被称之为“美国梦”的小伙子,一心只想发财,却也要打着“寻求自我”的漂亮旗子,实际上,为了推销自己,他随时可以出卖自己的一切,他说只要有人给钱我就干,好事坏事我不管,甚至“可以让人家快乐地享受我的下身”。小伙子这一条行为准则,不仅说服着自己,也说服了剧中的其他人,而且个个还都心服口服。最后,小伙子把自己卖到一户有钱的人家,给人家当义子。真的是火到猪头烂,有钱事好办。
想起长沙街头的那位寻求包养的小妹妹,让我忍不住想起剧中的这位小伙子,他们两人实在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都是在找工作,都是打着漂亮的旗子,都是学习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是在拍卖自己,只不过,一个是企盼拍卖成“包养”,一个已经贩卖成功为“义子”,殊路同归,也都是属于同一归属范畴之内。因此,可以说长沙小妹妹上演的是中国版的《中国梦》。
在商品化扭曲的社会里,在物欲横流的现实中,轻而易举地便将自己也变成了一件商品,又打出漂亮旗子让自己那样心悦诚服以寻求心理平衡,美名其曰推销自己,别使自己滞销而渴望成为畅销的商品。荒诞是够荒诞的了,可悲却也实在够可悲的了。对比20多年前,无论是戏剧艺术,还是生活现实,荒诞的内容越来越多了,荒诞派戏剧对于我们有些超前的提示和警醒,我们一时还不能够领会。如今看来,还真需要有一番再认识才可以。荒诞派戏剧频繁上演于我们的生活中,甚至我们的街头上,在我们的舞台上肯定更会有群众基础和广阔的发展空间,仅仅一个导演孟京辉是不够的。(《中国质量万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