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底,北国冰封万里,我们小夫妻坐着一辆县里特派的吉普车,离开了群山环抱的浑源县城,前往新的工作地点大同市,那是山西省雁北地委所在地。车厢里就2件行李:一只旧木箱,一捆行李卷,这都是5年前我们带进浑源的。但现在,旧木箱底里,压了几本从浑源中学老图书馆偷出来的名著。有生以来惟一一次“偷”了别人的东西,不免提心吊胆,且心有惭愧,但“斗私批修”了一整夜,终于还是舍不得那几本名著。那年头,就是拿着黄金也买不到这样的书啊!说到底,“资产阶级”思想还是占了上风。可见,“臭老九”的思想改造是何等难。
在雁北地委通讯组干了2年9个月,除了写报道,最有价值的事,就是与另一位年轻人一起采写了人物传记《抗日民族女英雄李林》,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从读别人写的书,到自己写书,这应该算是一个跨越。帮助我完成这个跨越的,是《赵一曼》这本薄薄的小书。
当时,我们不知道人物传记怎么写。为了收集这位归国华侨、抗日民族女英雄的生平故事,我们跑了11个省市、追踪万里、寻觅百人,积累了大量素材,但就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到哪里去找优秀的“人物传记”作范本呢?手头没有,图书馆都不开放。我不禁怀念起浑源那个“地下”图书馆。
一天,我偶然在一个同事家看到一本《赵一曼》,翻了几页就再也舍不得放下。但任我说破了嘴,那位同事也只肯借我看一星期,没商量!怎么办?只有抄!一字一句抄!10几万字呵,我一天抄一万字,还有个老乡帮我一起抄。10天后,一字不拉,全部抄下来了。这个手抄本《赵一曼》,成了我写李林一书时手不离卷的范文,翻到后来,里面的精彩部分都能背下来了。
1978年9月,我捧着《抗日民族女英雄李林》一书的手稿,站在了光明日报副总编师海云面前,他是来山西省选记者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跟李林相识,说起来,也算是李林的一个战友!他翻阅书稿,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中,心情激动。冥冥之中,也许真有宿命,我顺利地进入了光明日报社山西记者站。
现在,我要找的书,是新闻写作方面的。我是哲学系毕业的,对新闻写作一窍不通。这几年当通讯员,写作上是随心所欲的,没什么规则,但现在进了正规军,就不一样了。我得从基本功学起。
当时文革刚结束,中国新闻界写的报道,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砖块,毫无特色。报纸一来,大家都抢那份《参考消息》,因为《参考消息》上的消息生动活泼,可读性强。同样一件事,国内记者写的报道与国外记者写的报道,味道大相径庭。我琢磨,既然是从头学起,就不要再走弯路了,直接走捷径,学习国外的新闻写作手法。
但当时,去哪里寻觅这样的书?1981年初,在一次全国记者会上,我居然从辽宁记者孙钧手上,看到了一本《学习与借鉴》,里面收集了43篇文章,从各个角度介绍了外国报刊和通讯社的新闻观点、采访方法、新
闻写作技巧和报道作风等。在我央求之下,孙钧居然慷慨地表示:“拿去吧,送给你了。”我如获至宝。
之后有一年多时间,这本书成了我随身不离的宝贝。真犹如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突然间看到了一盘香气扑鼻的红烧肉白米饭。
当时,中国的国门也在逐渐打开。不久,我又寻觅到了一本《新闻报道与写作》,那是新华出版社刚出版的,
作者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麦尔文•曼切尔。据“前言”介绍,该书“是美国新闻教育的基本教材”。说实话,新闻写作的书我后来又读了不少,可最早引导我步入新闻写作这个阿里巴巴藏宝洞的,就是这2本书。对于
我,它们就好比是那“芝麻,开门”的咒语,那点石成金的魔杖。
后来,这类书籍越出越多,我自己也写作、出版了3本关于新闻写作的书。但这2本入门书,我一直珍藏着。它们对我,标志着一个生命阶段中的起点。1991年底,我登上领奖台,从我敬仰的新闻界前辈穆青手上,接过了中国首届范长江新闻奖的奖杯。
1992年初,我调到北京工作,我丈夫则调到光明日报海南记者站当站长。我们搬家时,最值钱的财产,就是47个大大小小的纸箱,里面装满了书籍——这是我们几十年的积蓄。
5年前我去海南一个青少年戒毒所采访,看到、听到这里孩子们的悲剧,我流泪了。回到家,我在自己的书架上挑了又挑,拣了又拣,共挑拣出700多本书籍和文学杂志,装了满满6大纸箱,亲自送到了该戒毒所。我祈求这些书能让孩子们的戒毒生活变得轻松些,并给他们以后的人生带来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