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成文
前些日子,我问一位在邮政局负责报刊信件投递的朋友:“你每天能送多少封书信出去?”朋友一脸的茫然——除了那些公务信函,几乎没有私人书信。
一种失落缭绕心头。书信,在那些黯淡的时光里,温暖了我们的岁月。
大哥是恢复高考后乡里第一个大学生。离家那天,瘦弱的母亲站在山梁上叮嘱大哥:到学校后要给家里写信。
日子在秋风送爽里行走。十多天后,邮递员从偌大的绿色邮包里掏出汗迹斑斑的一封书信。“你大学生儿子给你们来信了!”邮递员眼里满是羡慕,向父亲恭敬地递过书信。儿子终于来信了,不惑之年的父亲,犹如乡村里的赤脚孩子,风一般地奔跑回家。“他妈,大儿来信了!”皱巴巴的书信,在母亲眼前飞舞。“你是文化人,快念给我听,看看儿子说些啥?”“敬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父亲手执信纸两端,母亲扔掉正在劳作的活计,静坐在父亲对面,聆听父亲一字一句朗读来信。
晚饭后,父亲招呼我们3个孩子来听大哥的来信。我们文化尚浅,听不懂大哥信中提及的那些课程,只知晓大学很大,比我们几个生产队还大,比我们就读的小学不知大了多少倍。
那时没有电子产品,我们很快入睡,父亲则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边手拨灯芯,一边给大哥写回信。天刚染红,父亲就把我们从床上掀起来——听给大哥的回信。四方木桌,我们各坐一方,父亲把他熬夜写成的回信念给我们听。母亲时时打断父亲,交待父亲再嘱咐大哥要照顾好自己......那天早餐,因为父亲要去赶集寄信给大哥,母亲破天荒地为我们一人煮了一个鸡蛋。书信交到邮局,我们静待大哥的回信。
寄信是需要贴上邮票的。后来的日子,父亲便将寄信的光荣使命交给我去完成。我就读的小学旁边,设有一个邮局代办点。早晨上学之时,邮局还没有开门。我们便将硬币或者纸币用作业本纸包裹起来,附上“寄给某某某书信的邮费”连同书信一并塞到邮筒里,等邮递员打开邮筒,便会为书信贴上邮票,书信就会生出翅膀,飞到大哥所在的学校。有时我寄信忘记了塞钱进邮筒,但寄给大哥的信依然邮走。邮递员送信到村里,便会提及帮忙垫付邮费的事,父亲很是感激,连忙掏出8分钱给邮递员。
毕业后,大哥响应国家支边号召,独自一人到了四川的康定。大哥来信,信里夹着一张背景雪山的照片,我们才知康定是个寒冷的小城。母亲的眼泪首先滴落下来,父亲很快也泪眼婆娑。好在大哥与家里书信不断,亲情在书信里欢悦地流淌。
父亲是村里的会计,家里的木板楼上,他自有一张简易的办公桌。抽屉里,除了那些于我很是生疏的账本,便是父亲收集着的大哥的来信。父亲很细心,他在每封来信的信封上,编写着收信时间。一封一封整齐重叠,一页一页蕴含亲情。
我上了初中以后,父亲把我叫到跟前——“你现在是初中生,以后大哥的回信就交给你了。”那个周末,父亲拿出厚厚一叠信纸,铺在餐桌上。他一句一句念着,我一字一字写着。“你的字还得努力练练。”父亲每每都会教训我。我寄给大哥的书信,标点、词语及句子,都被大哥用红笔一一改过。每一次大哥的回信我都要细读,看看自己错在哪里。日子一天天过去,书信中被改动的地方也越来越少。
后来,大哥加入了四川省作协。自然,那些日子,我与大哥的书信,交流更多的是关于文学的话题。在他的润色和推荐下,我的小文也陆陆续续发表在一些报刊上。
时光飞速前行。后来,书信被电话、QQ、微信逐一取替,但我们的亲情依然如故,书信里承载的温度还在。
《中国质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