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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桐油伞

2016-05-11 09:15:02 中国质量新闻网

□ 孙晓芳

那天夜晚陪女儿朵朵去看电影,走出电影院时天下起了雨。见雨没有歇下来的意思,我就牵着朵朵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商店。女店主30来岁,见我们要买东西,她显得十分热情。我说想买两把伞,她于是拿出一堆花花绿绿的折叠伞,摆在柜台上让我们挑选。我对朵朵说,你自己选吧,喜欢哪一把随你挑。朵朵就一脸认真地在伞堆里东挑西捡起来。女店主十分亲和地问朵朵:小美女,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听见女店主叫她小美女,朵朵觉得很不好意思,羞涩地看了我一眼。我对朵朵说,随便选两把就行了,别耽搁阿姨做买卖了!女店主手在忙,可眼睛却一直看着朵朵。女店主说,你女儿脸型长得好像刘亦菲呀!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朵朵在伞堆里挑了一阵子,最后选了两把折叠雨伞,递给我说,这两把可以吗?我说,可以。

我和朵朵走进了春雨里。春雨淅淅沥沥,我们打着伞在街道上走着。细雨中的路灯好像撑起了一团蘑菇型的飘逸纱缦,一家家的店铺门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路灯和霓虹把街面上飞溅的雨滴映衬得五彩斑斓。朵朵在前面走着,一边走还一边故意用力跺着路面上的积水。她开心地转着伞柄,雨伞在她手中飞旋了起来,伞沿儿上的水珠像子弹一样向我飞溅过来,弄得我一脸雨水。我抹了一把脸,喊道,喂!小女子,你是拿伞挡雨呢还是在练伞功呀?你瞧,弄我一身泥水点子!雨中的朵朵开心地笑了起来。

像朵朵这个年龄的时候,我做梦都想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雨伞,直到读了师范,这个梦想才变成了现实。

读小学的时候,我见到的雨伞大多是桐油伞。那时,我家住在五三农场最偏远的罗汉寺分场,父亲在分场的中小学教书。遇到雨天,父亲就打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桐油伞去上班。下班回到家里后,父亲总是十分珍惜地把伞倒挂在屋梁上,让伞面上的雨水自行滴干。雨停了,天晴了,父亲就把雨伞撑开,放在太阳下晒,等伞面晒透后,他就在竹质的伞骨和伞柄上抹些桐油,以防伞骨变霉。抹完桐油后,父亲就把伞面一沟一沟地撸顺,细心地把伞合上,然后再用布套把伞装起来挂在屋梁上。那个年代,逢到雨天,大人们出工收工大多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小孩们上学放学就顶一块塑料布,也有顶蛇皮袋的。谁家要是有这么一把漆着黄色桐油的桐油伞,说明这家里八成有个“吃公家饭”的人。

和那个年代的乡下孩子一样,雨天里,我也是经常顶着一块塑料布或一条蛇皮袋出门上学的。在通往学校的那条满是青草的田埂上,我们那帮乡下少年一个个顶着塑料布,看谁跑得快,看谁不跌落在水田里。到了教室,我们还要比谁的衣服干燥,谁的头发没湿。春雨和夏雨时节,我们不怕下雨,也不在乎衣服淋没淋湿,怕的就是秋雨和冬雨。有一年秋天,天下着绵绵细雨,出门时,我随手拿起家里的一条蛇皮袋,顶在头上就朝学校跑。我不知道蛇皮袋是个破的,到了学校后才发现后背全被雨水洇湿了。坐在教室里,我的脊背冷飕飕的。课堂上,我心里一直在与背上的寒冷抗争着,没有一点心思听老师讲课,心里默默祈祷着:老校工,你快点敲铁铧犁吧,我冷得受不了了。我不停地打着寒颤,嘴巴乌青乌青的,我渴望早点放学,早点回家换上干燥暖和的衣服。

那时,逢到雨天,我就渴望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雨伞。但我知道,那是个十分奢侈而荒唐的梦。父亲是一个乡村教师,工资很低,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艰苦。那年月,大多人家烧的都是煤球,由于工资被拖欠,许多老师连煤球都买不起,校长只好去煤球厂帮老师们打欠条集体赊欠,吃的口粮也是校长到加工厂为老师们打欠条赊出。有的老师无法忍受这种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学校环境,就无可奈何地到分场文教组办下停薪留职的手续,到广东、海南、云南等地打工去了。张三带李四,李四带王五,学校的老师几乎快走完了。我父亲没有走,在乡下守着赊米赊煤的清贫日子。在贫困中生活的孩子,往往不会向父母奢求什么,我只能在心渴望有一把雨伞,决不会向爸爸开口要。那时,一把桐油伞20多元钱,就是我向父母要,他们也是不会满足我的。

读初二时,班上来了一个漂亮女生,个子高挑,眉清目秀,她如瀑的秀发总是用一块洁白的手帕束在脑后。她的形象、打扮和气质,给我们这个乡下学校带来了一丝新意,也为我们悄悄打开了一扇通向外面世界的窗户。听说,她爸爸从总场调到我们分场来当领导,她就跟着转学来到了我们学校。每逢雨天,她会穿一双墨绿色的高腰雨靴,打着一把长柄黑布自动伞出现在校园里。和我们那些顶着塑料布或者蛇皮袋在雨中拼命奔跑的孩子相比,她身上多了一份少女的矜持和优雅。在雨中,她可以不紧不慢、不匆不忙地撑着雨伞款款而行,给人一种杏花细雨的恬静和妩媚,好像她走的不是泥泞的乡下土路,而是走在弥漫着浓郁丁香气息的江南雨巷。同样的一条乡下土路,她能撑着雨伞走出雨巷美人的味道,而我们没有伞,只能像落汤鸡一样,浑身湿漉漉地顶着蛇皮袋从她优雅的伞边飞过。

我很羡慕地看着她手中的伞,看着她的优雅,心里想,要是我有一把雨伞该多好呀。她雨中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戴望舒《雨巷》中的诗句:“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我身旁飘过这个女郎……”这个女生没多久就离开了我们的乡下学校,她那把让人羡慕的自动雨伞在乡下的校园里消失了。女孩的离开,同时也带走了雨伞和蛇皮袋之间的巨大落差。我们依旧顶着塑料布或蛇皮袋在雨中奔跑着、欢笑着、泥泞着,好像校园里不曾来过那个女孩,也不曾出现过那把长柄黑布自动伞。

在湖北潜江读师范时,大多女生都有一把杭州天堂牌的折叠伞,雨天挡雨,晴天遮阳,同学们都亲切地把手里的折叠伞称为晴雨伞。那时,女孩子手里拿把折叠伞就跟现在手里提个坤包拿个手机一样,是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和时尚。男生们大多不喜欢打伞,逢下雨天,他们就来个“雨中行”,我没伞,于是就成了他们这群奔跑族的一员。去教室上课,不管雨有多大,由于怕迟到,我常常头上顶个书包在雨中跑上一阵子。如果是放学了去食堂或回宿舍,我就十分耐心地等着雨停后再走。

师范一年级结束时,学生会举行优秀学生会干部表彰大会。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到表彰,就认真地听着校领导念过的每一个名字。当校领导念到我的名字时,我兴奋得心口砰砰乱跳。因为主席台的长条桌上放着四箱子折叠伞,那是给每个受表彰者的奖品。

我终于有了一把自己的雨伞!坐在台下,我尽力压抑着自己膨胀的喜悦:雨天里,我不用再顶着书包像男生那样当一名奔跑族去教室了,去食堂打饭、回宿舍睡觉也不用再等着雨停了,大太阳时,我也有遮阳的伞了。我想起了雨中撑着笨重桐油伞的父亲,我曾经做梦都想打着那把伞去上学;我想起了初二时的那个漂亮优雅女生,想起了她的墨绿色高腰雨靴、她的那把长柄黑布自动伞、她江南雨巷中的那种优雅……我很激动,我终于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雨伞。

工作了,成家了,也远离了经济拮据的日子,我想买什么样的伞都可以随自己的性子去买。可我总会想起师范学生会奖励的那把雨伞,上面印着“潜江师范学生会纪念”的字样,它曾是我青春时代的一个符号,让我永生难忘。

《中国质量报》

(责任编辑: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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