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林庚白

    谢泳

   我所见最早注意鲁迅与林庚白关系的文章，是陈漱渝先生《剪影话沧桑》一书(上海远东出版社,2008年)，陈先生所用材料早而翔实，解释林庚白与鲁迅关系也最合情理。

   林庚白是福州人，早年文坛上知名的狂士。我南来教书后，也时常听当地人讲林庚白的故事，后读他的《孑楼诗词话》《丽白楼诗话》(张寅彭主编《民国诗话丛编》第6册，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感觉他见识极高，人虽狂，但绝不妄。1929年的鲁迅日记中，有两处记载林庚白，均非常简略；一处是“林庚白来，不见”，一处是隔了两天，“晚林庚白来信谩骂”。鲁迅日记现有电子版，极易查阅，也不必再详注出处了。据陈漱渝先生文章讲，林庚白给鲁迅的两封信，现存鲁迅博物馆档案中，陈先生一定是读过的，但现在不知是否完整披露出来。1996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林庚白文集《丽白楼遗集》，手边无书，一时不好查考。

   《孑楼诗词话》中有两处提到鲁迅，评价极高，足证陈漱渝先生对鲁迅与林庚白关系的判断。林庚白说：“晚近文人，以左倾称者，余所知有鲁迅、郁达夫、郭沫若、田汉、黄素，皆能为旧体诗词。录鲁迅、达夫各一律。鲁迅作云：‘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不假雕琢，耐人寻味。‘缁衣’句，殆以鲁迅常御和服，纪实而云耳。达夫作云：‘病肺年来惯出家，老龙顶上煮桑芽。五更衾薄寒难耐，九月秋迟桂始花。香暗时挑闺里梦，眼明不吃雨前茶。题诗为报霞君道，玉局清游兴未赊。’诗亦颇似玉局，第三句稍弱。于此有愿与二君共商榷者：‘梦里依稀慈母泪’之句，以诗论固佳，然吾侪士大夫阶级之意识与情绪，盖不自觉其流露，‘布尔什维克’无是也；达夫诗末一语，以玉局自况，而境地殊不类，得毋趁笔之累耶？”(同上第三者03页)认为郁达夫以苏轼自况，似太随意。认为鲁迅、郁达夫诗不自觉流露“士大夫阶级之意识与情绪”，非同时代人不能有这样敏锐的眼光。中国现代作家中，擅长旧体诗的白话文都好，林庚白举出的几位，当是显例。
   1933年，误传丁玲遇害，鲁迅有诗吊之。林庚白说：“近见鲁迅吊丁玲绝句极佳，此老固无所不能耶？录以实吾诗话。诗云：‘如磐夜气压重楼，剪柳春风导九秋。瑶瑟凝尘清怨绝，可怜无女耀高丘。’以论工力，突过义山。”(同上第128页)此等见识，此等评价，非大胸怀者不能得出。

   《孑楼诗词话》1933年夏天在《晨报》连载，距1929年林庚白求见鲁迅而不得已去多年，依然能这样评价鲁迅，可以想见这位狂士对鲁迅才华的敬佩，这也是对鲁迅文字最高的评价。

    2011年8月10日于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