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质量新闻网
您当前位置: 新闻中心>>文化>>话题>>

陈丹燕:莲生与阿玉的信仰

2011-08-31 15:55:46 人民网

   2011年早春,我刚刚看完了电视剧《延安爱情》,就知道了陈丹燕新作《莲生与阿玉》,看到了她和她的父亲描述的真实版“延安爱情”。当然她父亲笔下的“延安爱情”是一种对青春和革命的永远追忆和热爱:“我以垂暮之年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始终认为在延安的七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相信所有去过延安的年轻人都会同意,他们的一生追求和努力,聪明和才干,都和延安有关。”

   陈丹燕(以下简称“陈”):我觉得他在晚景的医院写字桌上,写下这段话,是经过非常深入的思考的,他是以自己一生的经历做出的判断。

   去年我到了延安。在延安的纪念馆里,我看到父亲回忆录里提到的当年吃的黑豆。这种豆子原本是马的饲料,但他们曾食之多年,父亲后来严重的胃病和肺病,都因为这豆子的粗劣。听说当年毛泽东也吃这种黑豆子,当熬夜时的点心。

   我相信有一种信仰在支撑着他们。他们吃的苦,也是一种献身信仰的方式,他们感到自己能为信仰去奋斗是一种光荣和幸福,是人生中的激情和浪漫。贫瘠困苦的延安,给了他们一个极好的舞台。

   王雪瑛(以下简称“王”):他在工作中肯定经历很多坎坷,而他依然忠诚于自己的信仰,他再回过头来看延安,还是对延安一往情深。

   陈:是的。现在看来,信仰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实在的好处,但信仰能够支撑他们的精神和心灵。我父亲真是生对了时辰,因为他是不在乎物质生活的人。他是上世纪60年代少数需要打着发蜡、穿着西装上下班的人,因为他的工作和衣着都代表着国家的体面,他总是跟我们说这是他工作的需要。

    王:西装革履对他来说仿佛是道具,因为他本性对此并不喜欢。

   陈:是的,他不喜欢。但国家需要,他就会一丝不苟地做好。纵观他的一生,现在我可以说,延安艰苦的生活最符合他对生活的期待,延安的确是他的天堂。

   王元化曾和我讨论过我的父亲,他觉得,我父亲经历过整风运动,就已被改造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世界是延安经历以外的人难以进入的;而我父亲则说过完全相反的话。我父亲与我讨论王元化先生这样的地下党时,他承认在白区的地下党很危险,他们也很勇敢,是出色的好同志,但他们身上有浓重的旧习气。他认为一个共产主义的信徒不应该讲究物质生活,但地下党的同志常常在日常生活中难以忘怀物质享受。他很不习惯,也不理解。

   我父亲和王元化先生,他们两个人是同年生的,他们中年时看的是同一个医生。我父亲从延安时代开始就患有严重的失眠症,王元化先生是去看胡风事件留给他的精神疾病。这是很有趣的小小交集。

   王元化当年是在白区工作的地下党,我父亲是从延安派到敌后工作的地下党。他们都是革命者,他们来自不同的区域。他们正好处于两端,对于对方的评价都算是中肯,并且是发自内心的。

   我曾经看过一个国民党情报官的回忆录,他在书中披露,他们在抓到一批共产党的时候,在一间屋子里,他能迅速分辨出哪些人是参加过长征的,因为那些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傲慢。我问父亲,什么是特殊的傲慢,我爸说,他这个词用错了,应该是特殊的自信。

    王:你父亲的用词太精准了。

   陈:他的用词是很精准。因为他们参加过长征,经历过艰难困苦的磨练,经历过长征生与死的考验,任何困难都不怕了,他们不怕死。我父亲对我说,上过战场与没上过战场的人是不一样的。在面临疾病考验的时候,没上过战场的人死得早,他们是被疾病吓坏了,而上过战场的人往往不怕死,他觉得他的生命是赚来的,他的好多战友已经牺牲了,所以他不怕死。

   王:你在《莲生与阿玉》中讲述了自己的父亲与姑妈的故事,莲生投身革命,奔赴延安,终于找到自己的信仰,阿玉用稚嫩的肩头扛起全家生活的重担,终身未嫁。你觉得什么是他们的共同点呢?

   陈:他们的共同点是对精神生活非常执着,要求的纯度很高,他们这一辈的人非常坚忍,而我们太会妥协。我姑妈一辈子没有结婚,她养育了我们三代人,她求的只是温饱,而父亲只是要求自己忠于信仰,他从未要求信仰以外的东西。他从来不会经营自己。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永远是在省略号里面的,其实像我父亲那样从事情报工作的人员中,有多少人已经牺牲了,有多少人的付出都是在省略号里面,不会公开,更不可能被歌颂。

    王:你写作此书的最大动因是探讨信仰对于生命的意义?

   陈:开始时只想把在广西拍成的照片,做成PPT带到医院给我的父亲和姑妈看看,最多也只是想做成一本图片书而已。但后来我在整理这些材料的时候,关于信仰的主题才显现出来,可以说,写作的动因是为了让走在生命最后阶段的长辈纸上回乡。他们对各自信仰的依赖,在病痛中对这种形而上的精神的很具体的需求,让我感受到了信仰对于生命的强大力量。我父亲与姑妈很少有物欲,特别是他和姑妈在人生的最后阶段,精神生活变成了他们非常主要的目标,而且也是最后的依靠。

   他们给我最大的触动就是,精神生活自始至终都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部分。在人的一生中,在少年时代,大多数人注重精神生活,而到了暮年,追求自己的精神生活是如此必须,这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

   当然我不可能有父亲这种信仰,也不像我姑妈那样曾经有信仰,后来被打破。我可以说自己是一个文化基督徒。我们这代人亲近宗教文化,对宗教的哲学性有兴趣,我会思考我们该如何度过我们人生中的这个阶段,我们如何度过要靠精神支撑的这个阶段,追求我们的精神生活。我对宗教本身没有非常大的兴趣,所以我也不会有我姑妈最后经历那种剧烈的怀疑带来的痛苦。

   王:你父亲将自己人生的目标与革命的目标高度一致当成一种幸福,他到了晚年,是不是开始拥有自己的人生,体会到人生的许多层面呢?

   陈:我曾经和父亲说,“你不是一个独立的机器,你是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你离休了就是从机器上卸下来了。”他说,是这样的,他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事业中了,他的生命是有限,而他的事业是无限的。他说仍旧感觉在一个集体中。现在父亲每天用仅有的一点精神看材料,看公开出版的报纸,他还做分析,研判情报原来是他的老本行,他是按照惯性来生活的。或者说他是彻底的政治性人物。

    王:他不想重新设计自己的人生吗?

    陈:他其实没有个人的生活,他的一切都贡献给党的事业。

   王:你在写作中思考过这个问题吗?个人与集体的关系,个人的人生与革命的目标之间的关系。

   陈:革命集体在我父亲心目中有着至上的位置。在这么艰难困苦的情况下,有人和你一起奋斗,和只有你一个人奋斗是不一样的。父亲的回忆录中记录的不是他的个人生活,而是他回忆这个集体生活中的许多往事。许多战友早已牺牲了,但在他的生命中依然很重要。而我们孩子和母亲都没有出现在他的回忆录中,好像我们不存在似的。可见一个集体对一个人保持信仰的重要性。

   在大学时代经历过思想解放运动的我会有这样的认识:他在这个集体中被抹杀了个性,成为一颗螺丝钉,当这颗螺丝钉被卸下来,就无用了;但以父亲的眼光来看,他是很热爱、依赖那个延安时代的集体。

    我哥哥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说我:“你是一个完全的个人主义者,而父亲是一个完全的集体主义者。”我觉得我和他的这种差异性,我和他的全然不同,才能让我塑造出一个他的完整的清晰的形象,如果我跟他趋同,那么边界就会不清晰,就会不客观,所以在书中我要用他的回忆录,用两个视角平行地展开。这样可以保证两个角度的清晰和层次。

    王:所以你父亲不计较个人的得失。

   陈:在我少年时代,我看到父亲的同事,在解放战争中是出生入死奋斗过来的,结果在1966年的时候夫妻双双都入了狱,他们的孩子都没人管了。这些孩子受到的委屈,是别的孩子不能理解的。

   我看着这种不公平长大,自然不肯认同那样的集体。但父亲不同。在60年代,他曾经受过很大的冲击,当时他上班时候还是要穿西装,下班的时候再接受中方的批斗,我们家早已全乱了,一夜之间家具全部被没收,以前的家具都是公家的,我们全家睡地板,姑妈随时开火做鸡蛋炒饭给那些躲到我家来的孩子,这就是我混乱阴沉的童年记忆。

   父亲并不绝望,他说:“我既然可以为党的事业付出一切,那我受点委屈又有什么关系呢?有的同事因为工作关系受到的委屈比我要大得多。”

   所以最终我只能做一个个人主义者,独善其身。而不可能做一个集体主义者,而我的父亲是一个坚决的集体主义者。这是我和我父亲不同的地方。

   不过父亲从来不勉强我和他一样,他的内心骄傲,觉得任何强制都是胆怯的表现,这么美好的理想是要自己去追求,而不是由他来强加给你,他从来不干涉我的选择。要是他不给我这样的自由,我也无法用平行的视角来完成这本书。

   

(责任编辑:)
最新评论
声明:

本网注明“来源:中国质量新闻网”的所有作品,版权均属于中国质量新闻网,未经本网授权不得转载、摘编或利用其他方式使用上述作品。已经本网授权使用作品的,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并注明“来源:中国质量新闻网”。违反上述声明者,本网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若需转载本网稿件,请致电:010-84648459。

本网注明“来源:XXX(非中国质量新闻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他媒体,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文章内容仅供参考。如因作品内容、版权和其他问题需要同本网联系的,请直接点击《新闻稿件修改申请表》表格填写修改内容(所有选项均为必填),然后发邮件至 lxwm@cqn.com.cn,以便本网尽快处理。

图片新闻
  • 机油液位上升、加注口变“奶盖”不要 ...

  • 安全的召回与召回的安全

  • 广汽本田2019年超额完成目标,体 ...

  • 自研自造铸市场底力 威马为新势力唯 ...

  • 中国汽车文化的先驱 奥迪第三次华丽 ...

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