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朝元
品读古诗的时候,大家都会有这样的发现:有的诗篇幅很长,如《离骚》,洋洋洒洒几千字;有的诗篇幅很短,如《静夜思》,区区20字。
白居易是写长诗的能手。在笔者看来,白居易之所以能和李白、杜甫并称唐诗三大家,决定性的因素并不在于村妪都能诵颂的“新乐府”,而在于《长恨歌》《琵琶行》等长篇叙事诗。即便放眼整个诗史,白居易的长篇叙事诗也堪称独领风骚。《长恨歌》《琵琶行》的妙处,在当时就如周杰伦的《东风破》和《双截棍》一般,大家街头传唱,把长诗推向极致。所谓盛极难继,一直到白居易身后800年,清人吴梅村才写出《圆圆曲》,勉强继承了《长恨歌》《琵琶行》的风格。可见诗要写得长而好,并不十分容易。
诗长不为丰,短不为俭,反之亦然。元稹是白居易的好友,二人并称“元白”。同样是写唐明皇的故事,白居易的《长恨歌》和元稹《行宫》各有长短之妙,可谓相映成趣。《长恨歌》自“汉皇重色思倾国”起笔,华清池、马嵬坡,剑阁闻铃,钗钿重逢,一路铺排,繁花密叶,简直是韵文的唐传奇。《行宫》则短到不能再短,“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寥寥四句,如同一幅淡远的古画,物是人非,红花白首,悲欢离合。
杜甫善写组诗,以短章合为一组,《秋兴》《诸将》《咏怀古迹》等俱是。其中,《秋兴》八首,整体性尤强,几乎不可拆分,可以作长诗看。杜甫的诗,本来就以“沉郁顿挫”见长,再加上八首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其中往来顺逆,消息机变,真有神鬼莫测之慨。过去梨园行有这样一种说法,40岁以前不能演诸葛亮,因为人物太复杂,没有一定的生活阅历,拿不下来。借着这个说法,我觉得40岁以前是读不懂《秋兴》的,理由同上。总而言之,杜甫的组诗,可以算是长诗的变例,开风气之先河。
以兵器论,长篇如长枪大戟,短章如短剑细芒,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关键是当长则长,当短则短。每次读到李白的《关山月》,总是不禁掩卷叹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要是到此终篇,该是多么雄浑壮阔的一首诗!接下来八句,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征戍思归之叹,篇幅长了,力道弱了。“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雕琢多么用力,对仗多么工整,“白”和“青”的借对多么巧妙。但这都已无力回天。从全篇看,这首《关山月》不过是唐诗里的中平之作。
李白纵称奇才,不受格律束缚,所以他的乐府和歌行极好。《行路难》《将进酒》《梦游天姥吟留别》,真如怀素和尚的狂草、公孙大娘的剑器一般,龙飞凤舞,自然天成。也许李白构思这首《关山月》的时候,是想写一首“反战”诗。但机缘巧合,灵感迸发,前四句挟排山倒海之势脱口而出,这是天作之美,不应再逞人力之强。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古人论诗,有“凑数”这个说法,说的就是《关山月》这回事儿。
《中国质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