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惜弟
近年来,我已不再逛古董店了,可是偶尔还去玉市走走。在玉市的摊子上,比较能卖得出去的东西总在几百元到一万元左右,其中以略有点年代的茶壶与铜炉比较合适。
我对铜炉发生兴趣很早。30年前开始接触民俗文物的时候就看到香炉了。那时候所看到的东西都是民间使用的,但都是经过数十年或上百年的香火缭绕,一身的沧桑,看上去满是时代的痕迹,令人感动。我曾经花了几千元买了一个满布斑驳之痕的簋式老炉,后面有仿制的“大明宣德年制”字样,被妻子指为痴人,因不好看,被丢在一边,后来不记得被搬到哪里去了。
铜炉有什么好玩呢?主要因为器型好看,体型又不大,可以把玩,可以放在桌上欣赏,铜色或泛红,或洒金,有富贵气。如想玩香,也可以拿来当香器。大多假托为明代物,只要不太重视年代的精确性就可以了。
在商、周礼器中,比较常见的是鼎、鬲与簋,是在祭祀中盛肉类、饭粥的器物。这是假定鬼神、祖先于阴间仍需要阳间一样的食物,所以通常在此3类器物外,还有各种酒器。奠酒是中国文化特有的祭仪,这种礼仪一直延续到今天,但是所使用的器皿却改变了。到了汉朝,使用铜器的习俗开始改变,鼎彝等大型礼器就不再制造了。古代流传下来的大器被视为国家权力的象征,当国宝一样供在朝堂上。汉代的青铜器已经是生活用器,偶有鼎,也很单薄轻巧,不再有纹饰。
我们可以想象,到了南北朝,佛教进到中国,而且为帝王、贵族所信奉,他们面对信仰上的矛盾是可想而知的。一方面要依古礼祭祀祖先,同时又要依佛礼祭拜菩萨,他们要怎么调适,已经无可考了。佛戒杀生,礼佛只能用花果吧!也不宜酒,香应该可以营造很理想的气氛。是不是这样的思维逐渐形成用焚香来代替丰富筵席的仪礼呢?我推想,用杀害生灵来讨取鬼神欢心的原始祭礼,一定是佛教来华后为我们净化的。
自北朝至宋为中国的中古时期,佛教兴盛,应该就是这时候,借用鼎的形式焚香礼佛。鼎在国人的心目中是祭礼的重器,祭神用,当然也可以礼佛用。只要把鼎内的肉食换上香粉就可以了。为了焚香,不需要那么重的器物,也没有纹饰的必要,因此器型逐渐缩小,终于成为案头之物。到了宋代,用瓷器做成鼎式香炉已经很普通了。在我的收藏中有一件宋代钧窑的香炉,色天青,形圆,下面三足。失去了鼎应有的两个把手,当然了,一个不到15厘米高的香炉,怎有把手的需要呢?可是我也曾买过一个南宋的小白瓷炉,通高不过7厘米,却仍有两耳呢!
到明代,礼器缩小到案头,以铜铸成,已成为通例。宣德炉就是这样产生的。可是宣德年间铸炉,体型虽小,可一点都不马虎,因此也创造出各种式样,开后世铜炉艺术的先河。为了出花样,先要把鼎加以变化。有了宋代瓷质香炉的经验,铜炉就容易设计了。首先,为了燃香的方便,把炉身压低成扁平形,三足自然也缩为极短,就与商周古鼎在形貌上截然不同了。鼎的立耳形把手改为两侧的垂耳,今天再也没有人把炉与鼎混为一谈了。
为了尽量开拓形状的多样性,当时制炉匠师参考了古青铜器的造型,能用的都用上了。经过了宋代复古主义的历练,明代人似乎很轻易的传承了古人的形制。古鼎有圆方两种,耳、足颇多变化,炉同样的极尽变化的能事。到明代末年,才发展出几种最通用的形式。
除了鼎形之外,鬲是最受制炉匠师欢迎的形式,鬲与鼎的分别不过是直足与袋足的不同。古代这两种器物功能有别,后世则只看形状,觉得袋足的造型有趣而已。我曾买过两个很小的铜炉,据古董商朋友告诉我,都是明代末年的东西,一个是鼎,一个是鬲,前者三足,后者四足。这两只炉虽然不够光鲜亮丽,却因比例良好,线条优美,颇为可爱,与我常相左右。
明、清的香炉,不论是三足还是四足,常常暗示袋足的形状。也就是把几只短足做成袋子的样子,并无袋足之实。也许是这个原因吧,香炉在鼎、鬲之外,喜欢采“甗”的形状。“甗”这种怪器在商周古董中也很常见,它是复合器,上为锅子,下为鬲式的炉子,在古代是分开铸成的,鬲是袋足的鼎,所以到了明、清做铜炉的时候,就做成一体,突显出丰满的袋足。几年前我在北京的摊子上买到一个很小的铜炉,是缩小的,四只袋足的甗形,通高只有6厘米,其袋足只有1厘米高,底部仍然有“大明宣德年制”字样。
在我的小小收藏中,最大的一只炉是很多年前在一家古董店买的。记得我走在这家布置很凌乱的店里,在墙角地上看到那只铜炉。这件东西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炉身呈四瓣花形,4只2厘米平高的袋足,两侧方正的耳,看上去很大气。我觉得它被老板娘丢在一边而感到不平,就带回家了。由于它高近10厘米,通长近20厘米,真可当香炉用,因此它是我家唯一实用的铜炉。《中国质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