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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大地震一周年采访见闻
□ 本报记者 彭 燮/文
5月2日，成都市锦里古街上，人头攒动。
踏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往前走，贯入耳朵里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不同口音和语言，或激动或欣喜；吸入鼻腔的是混杂在湿润空气里的玉兰味道，甜美又清新。
这一刻，你实在无法把脚下的土地，与一年前的眼泪、伤感甚至绝望联系起来。因为成都、四川，真的依然是那么美丽。
在锦里古街上的一条长廊里，挂着数不清的愿望卡片。这些愿望，有的关乎爱情，有的关乎学业，有的关乎家人……卡片的主人们用这种方式，祈祷自己的心愿能早日实现。
在这些卡片里，我看到了这样一个愿望：愿四川岁月静好、山川平安。
这也应该是所有人的愿望吧。
奇妙的矛盾与和谐
在四川的日子里，总会有看似矛盾、实则和谐的画面，一次次冲击着我的心灵，让我更加坚信，再大的灾难，也不能让与生俱来的乐观和坚强远离这片美丽的土地。
在成都市人民公园鹤鸣茶馆里，满眼望去，到处是喝茶、聊天、打牌的人们，卖白兰花、掏耳朵、卖小吃的小贩们熟练地穿梭在桌与桌之间。此情此景，与多年前我读过的一篇描写四川市井生活的文章所描述的并无两样。
然而，一个左手肘关节以下空荡荡的小姑娘的出现，让画面显得陌生起来。她看起来并不介意自己的“特别之处”，笑嘻嘻地和身边的小朋友追逐打闹着，不时挥动着左臂，任由空空的衣袖如水丝般划出弧线。过了一会儿，她嘟着嘴向同行的中年女人讨要着什么，依然是伸着左臂，耸着肩膀。
听茶社里卖白兰花的小贩说，这一家人来自都江堰，孩子因地震而造成残疾。小贩告诉我，一年来，茶社里不时有坐着轮椅、拄着拐杖来喝茶的人。“四川人好耍，只要没啥子事，都愿意来这里喝喝茶、打打牌。不管怎么样，日子总要过嘛。”
在去德阳市旌阳区和新镇长寿村采访的路上，我从车窗外看到了另外一幅奇特的景象———在还未封顶的灾后新建农房旁边，几位中年人正聚在一间颇为简陋的屋里打麻将。
屋子都没有修好，怎么就坐下来打牌了呢？面对我的问题，同行的当地人笑着解释说，四川农村一直有大家聚在一起喝茶打牌的习惯。现在虽然房子还没有修好，但是茶还得喝，牌照样打。“四川人天生爱安逸，没办法。”
你千万不要以为，四川人只会随遇而安，享受安逸。其实，他们骨子里的坚强不屈和乐观向上，才是给我印象最深的。
一年来，从绵阳市到北川县城的必经之路，已经从最开始的三车道变成了现在的双向四车道。在路口树着一块牌子，上面用大字写着“向英雄的北川人民致敬！”当地人说，这条路“嘿霸道”（很厉害）。
我听说，这条路还在继续拓宽，因为北川灾后重建所需的大量物资将全部由这条路运进去，而等到北川地震博物馆建成之后，来自各地的游客也将通过这条路进入老北川县城和新北川。
在我看来，这条路同样是矛盾与和谐的产物。路的两边是正待收获的绿油油的油菜田，路上面跑的是满载着钢材和水泥等重建物资的大货车；路的两旁既有已经修建完成的全新农居，也有为了扩宽道路即将拆除的老旧房屋。路旁还有一片绵阳地区最大的板房区。大概是为了减少车辆对居民的影响，在板房区与路之间，安装了白色的隔板。而我却惊喜地在隔板的缝隙里看到，两个系着红领巾的孩子，正在开心地打着乒乓球。
难怪，同行的人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这是一条连接过去和未来的路。
又见北川县质监局
得知我要去采访北川县质监局，绵阳市局法规科科长谢劲松特地给我拿来了绵阳市质监系统抗震救灾图片集。在那张地震后拍摄的北川县质监局办公楼的照片上，他用手指重重地点了几下：“震完就塌了一大半，后来（唐家山堰塞湖）一泄洪，啥子都没有了。”
北川县质监局，现在在哪里呢？
安昌镇是现在临时的北川县城所在地。经历了地震的北川县质监局就在安昌镇上一个小院子里办公。据介绍，这个院子为一家商贸公司所有。因为现在是特殊时期，公司将3间屋子借给北川县质监局办公。同在这个院子里的还有当地的商务局和另一家政府部门。
“我们现在的感觉一个是忙，一个是累。”这是北川县质监局局长王波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说话时，他斜靠着椅背，眼睛里满是血丝和疲惫。
据绵阳市质监局法规科戴剑介绍，地震发生后，为了让进入北川的部队能够熟悉北川地形，争取救援时间，王波不顾个人安危，在严重滑坡的山路上走了一夜，将手绘的北川地图送到绵阳市质监局复印，然后带回去发给部队。“他的事迹真的很感人，但当时感人的事情很多，我也就没有来得及写。”戴剑对此仍有遗憾。
北川县质监局到底有多忙多累，一张贴在墙上的北川各乡镇食品企业及小作坊监管任务表可以说明问题。在这张表上，在10个乡镇的“监管人员”一栏中，都是同样的两个名字“白晓东、景谨”。
“现在各乡镇的路都不好走，好多地方去一次就要一天。刚刚市里又划给了北川两个镇，我们还没来得及写上去。”人少，事多，这已经成了王波眼前最大的难题。据悉，目前北川重建所需的很多建材都是外地供应商生产的，因此质量监督的工作量正在持续增加。我们到的那天下午，除了正、副局长，局里只有两个办事人员，其他的5个人都去了下面的乡镇或企业。
高明亮，是一个我熟悉的名字。在去年的抗震救灾报道中，我了解到，当地震发生的时候，他的儿子刚出生几天。也正是因为请假在家照顾妻儿，高明亮才没有上班。“也算是万幸。”一转眼，今年的5月8日，他的儿子就要满周岁了。
在去砖厂巡查的路上，一说起儿子，高明亮满脸都是笑容，忙不迭地掏出手机给我看他儿子的照片。“去年因为地震都在外面住，儿子晒得和非洲娃娃一样，现在才白回来。”我问他是不是要给孩子办个周岁酒，他沉吟了一会儿，轻轻地说：“算咯。我好多朋友家里的娃娃都没有了，我要是办酒的话，他们触景伤情，太难受了。”
雷小平，是另一个我通过报道熟悉的名字。地震发生时，她从局办公楼二楼跳下，所幸捡回一条命，却造成胸腔和腿部严重骨折。眼前的雷小平，略施淡妆，发型入时，我差点没有认出她来。她告诉我，这一年来，自己在床上动也不能动，躺了几个月，又坐了几个月轮椅，刚刚能拄着拐杖走路，就赶紧来上班了。“在家没事干好无聊喔，再加上看着大家这么忙，我也坐不住了。”据她说，现在虽然胸部骨折已经完全康复，但是腿部依然时感不适，走一会儿就很疼。“慢慢来吧，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由于原北川县周边人口大量涌入安昌镇，使得安昌的房屋租金比绵阳市区还高。于是，北川县质监局干部职工全部在绵阳市区租了房子，或者寄住在亲戚朋友家中。局里就用山东省质监局捐赠的金杯中巴统一接送大家上下班。雷小平说，过去大家上班只要走10分钟，如今，住得最远的同事需要早上六点半起床，才能保证八点钟所有人全部到岗。“确实很不方便。”
听高明亮说，在地震中，局里有两个同事去世了，活下来的同事大部分失去了亲人。大家平时在一起，有时候也会说起地震时候的事情，女同志还经常会流泪。“总的来说，都还挺得住。”
听绵阳市质监局的同志们说，因为北川县城的规划还没有最后定，因此县城的重建还没有正式开始。“北川质监局的工作会越来越忙。”
过好今天比啥子都实在
4月27日，王辉站在自家厂子的院子里，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大声地对我说：“生意好的时候，这个院子全部都晒满了（预制板），现在也就是用了一半。”
王辉是绵阳市涪城区寅马建材厂的老板。厂里主要是做预制板，自他接手已经做了快10年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厂里开足马力生产预制板，生意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王辉告诉我，之所以出乎想象，是因为自灾后重建开始，当地一下子出现了不少预制板生产企业。这些厂大多是按照四川省预制板定型通用图集生产，而他的厂是按照西南地区预制板定型通用图集来生产的。具体来说，王辉厂里生产的五孔预制板比一般的六孔预制板的水泥更多、更结实，因此价格也比一般的贵两三元钱。按照一间农房需要50块预制板计算，农户需要多花100多元钱。
“按照我原来的经验，农民肯定是哪个便宜买哪个。哪晓得，现在他们都愿意买我这个贵的，说是感觉安全、保险一些。”产品受青睐，王辉自然高兴。但可惜的是，从今年过年之后，买预制板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的销量只剩下过去的一半。“没办法，这边过年前后，农房就基本建完了。”
正如王辉所说，经历过灾难之后，四川人更加珍惜现有的生活，更加懂得要好好过日子，也更加讲究生活的质量。听当地人介绍，经过地震之后，很多四川人花钱反而“大方”了，有点钱也不存银行了，就在身上揣着。过去很多人买东西主要看价钱，现在大家也看开了，只要自己买得起，都愿意买最好的。“想通了，过好今天比啥子都实在。”
我刚到四川，不少人就都向我推荐了成都的同一家四川火锅店，用他们的话说：“味道安逸、菜品巴适”。有人告诉我，成都满地都是火锅店，但是这家是成都人最喜欢去的，尽管价格比同档次的火锅店要贵上三四成，但是味道很正宗，而且菜的质量都很好，吃完绝对不会拉肚子。“大家生活好了，除了口味，还要讲究卫生。”
等我慕名前往，才发现大家所言果然不虚———虽然快晚上9点了，门口还有不少人在排队等位，而且看起来都是本地人。耐心地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轮到我们。一看价格，确实比别家店贵一些。但是，我明显感到，菜品的口感和质量的确要比别家的火锅高出一筹，比如这家的特色毛肚从开锅煮到关火，一直都是脆脆的，这一点别的火锅店就做不到了。听服务员说，虽然是24小时营业，但是他们店差不多每天从下午四点半开始就有顾客排队等位了。
这次来成都，我发现每辆出租车上都挂着一个“红标行动宣传牌”，上面写着“捐出1元钱，捐建都江堰市中兴镇中学”。据一位出租车司机介绍，只要乘客自愿捐1元钱，他们就会撕下一张活动专用回执作为证明。活动开展还不到两个星期，他已经收到了200多元钱的捐助，本地人和外地游客各占了一半。
“有的人说，捐钱没问题，关键是要把学校建得结实点，让娃娃可以放心读书。我就和他们说，你们放心，地震以后，我们新建的房子肯定是全国最结实的。”司机骄傲地说。
后 记
去的时候正逢汶川大地震一周年倒计时。然而，我在四川的10个日日夜夜，完全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悲痛和泪水，甚至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尽量平和地询问关于地震的问题，他们就自己说了起来。说的时候表情平静，偶有伤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日子总要过嘛。”
同行的司机小秦刚刚20岁，一路上回忆起自己经历地震的恐惧瞬间，用的却是调侃的语气，笑着说自己当时“吓瓜（傻）了”。然而，当他说起经过地震后才真正明白要好好做事、珍惜生命的时候，语调又一下子沉缓下来，瞬间成熟了许多。
他们不是不痛苦，只是现实必须让他们放下痛苦，继续前进。就像高明亮说的，老是哭也没有用，还是要往好的方面想。
好的方面大到我们会看到一个更加美好的北川、孩子会在更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小到吃到那么巴适又安逸的火锅，还有喧闹温暖的茶馆可以去。这些都是生活的恩赐，是灾难所不能摧毁的。
这样的四川，这样的四川人，让我感慨万千。灾难面前，再强大的人也是渺小的，但是灾难过后，再普通的人也可以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因为生活仍在继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种美好的信念，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
因为他们，四川依然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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